去年六月间,清华大学施工队在修建土木馆大楼时发现一处古墓。网友们热议“为何高校常与墓地结缘”。这种说法并非凭空而来,在本世纪初,西北政法大学校区曾挖掘出多处墓葬,其中一座墓葬的主人,就是西汉酷吏张汤,司马迁在《史记·酷吏列传》中对他有详细的描述。纵观他的一生,给人颇多感慨。
眼看他起朱楼
张汤幼年时,一只老鼠偷了他家肉食,他以老练的办案手段“审判”了老鼠的罪责,并对老鼠处以“磔刑”。从这件小事,可见张汤从小就在法律方面崭露断案天赋;同时也显露出酷吏的影子。张汤的处理让父亲感到惊讶,从此也就让他学习律令并成为刀笔吏,进入仕途。武帝时期的几件大案,如陈皇后巫蛊案、淮南王谋反案均由张汤办理,他对涉案人员穷追猛打,深得汉武帝赏识,从此进入权力中心,开启一生最为辉煌的时段。
从张汤的结局来看,可以说是一个悲剧(按文学理论的一般说法,属于性格悲剧),这颗悲剧的种子是在幼年时期就种下的。家庭教育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张汤父亲的教育方式影响了张汤的一生,他有意引导张汤在法律方面发挥才能,可以说符合儒家因材施教的思想。但是父亲忽略了张汤性格中冷酷残忍的一面,这对一个在宦海中沉浮的人是危险的,要么及时批评和纠正张汤的缺点,引导他的性格向健康的方向发展;要么就让张汤甘为平民百姓,或可安然终老。因此,张汤的悲剧和他父亲的教育失误是分不开的。
眼看他宴宾客
张汤逢迎武帝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首先,张汤善于揣摩武帝意图,执法并不是以律令为准,而是以武帝的意志来左右案件的处理。他深知武帝打击诸侯王和地方豪强的决心,因此处理这些人的案件毫不手软;相反,对于平民百姓和弱小的人,张汤却多加袒护,展现出他人性善良的一面。
其次,张汤巧用当时官方的意识形态为自己判决作掩护。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成为主流,张汤就请儒家学者从《尚书》《春秋》等经典中找寻断案依据,以此钻法律的空子,为武帝个人的判决意见寻求操作空间。
再次,张汤极力维护武帝的权威。如果案件处理得当,张汤就将功劳归于武帝,称颂皇帝的圣明;若是办事不利,则把罪责归咎于自己。武帝也对张汤多有宠信,提拔他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并处理了和张汤作对的人,风光一时无两。
由此观之,武帝的某些暴政和张汤这样的酷吏是有关的。武帝曾想宽恕诸侯王谋反案件的部分人员,但是却遭到张汤的反对,理由和《红楼梦》中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处理一个迟到下人的理由一样,“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武帝也就同意张汤的意见。张汤的做法从表面上像是顶撞和违背武帝,实际上和武帝加强集权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使得武帝更加倚重他。这样张汤等于是牺牲了别人,成全了自己,而某些原本不必发生的惨案也变成了现实,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张汤“劫持”了武帝的意志。
眼看他楼塌了
张汤升任御史大夫以后,权力野心急剧膨胀。御史大夫本是负责监察百官、起草诏书等,然而张汤越俎代庖,常与武帝探讨国家财政,有架空丞相甚至皇帝的嫌疑,用司马迁的话说叫“天下事皆决于汤”。至此,张汤的权势达到顶峰,甚至张汤生病,皇帝都亲自去探望。
常言道“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就在张汤风光无限的时候,有人向武帝告发张汤贪污,不知道判决他人入狱多少次的张汤也成为囚徒。张汤此时还对武帝抱有幻想,企图为自己申辩,最终在武帝使者赵禹的暗示下只能自杀。
西北政法大学张汤墓遗址
张汤案发的导火索是丞相府的三位长史对张汤怀恨在心,根源在于张汤多次排挤丞相,只愿享受丞相的权利,却不愿承担责任,有了好处自己包揽,有了坏处推给他人,只能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武帝本来就有置张汤于死地的想法,所缺的仅仅是一个契机,三位长史只是恰巧扮演了这个角色。否则,武帝只要在张汤生前审查他的家产便可得到他是否贪污的结论,何必等他死后再行此事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天下基本平定以后,武帝已不需要张汤这样的酷吏发挥震慑作用,况且张汤办案得罪了不少人,杀张汤以平众怒,收买人心,何乐不为?武帝甚至不愿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为显示杀张汤只是受人蒙蔽,于是杀完被告杀原告,三位长史被处死,丞相也被迫自杀。
或许武帝对张汤的死心怀愧疚,晋升了张汤之子张安世的官职。父亲的遭遇对张安世是个重大的警醒,所以他官谨慎低调,与人为善,在武帝末年到宣帝时期的一系列动荡中得以平安无事,甚至和权势熏天的霍光也能安然相处,得到皇帝和许多大臣的普遍尊重。《左传·文公七年》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如果说张汤有赵盾“夏日之日”的严酷,那么张安世则有赵衰“冬日之日”的温和,这为张汤的子孙赢得了长久的荣誉,西晋左思有诗曰:“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说的就是张汤子孙七代为高官这件事。
张安世是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但从武周时期的周兴、来俊臣事迹看,这样的悲剧还是一再上演。以史为鉴,审视张汤的人生经历,避免过于冷酷、平等善待他人的道理,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本文为“第四届伯鸿书香奖·阅读奖”投稿)
(统筹:陆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