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看到网上有读者问:尤二姐明明知道王熙凤厉害,知道贾府是火坑,她为什么还非要进贾府,往这个火坑里跳?
关于这个问题,程乙本写得很明白:尤二姐进贾府,是因为她有一个羞于启齿的苦衷。
首先,尤二姐是迫于王熙凤的淫威,才进贾府的吗?
尤二姐作为一个偷娶的外室,怕嫡妻王熙凤很正常。何况王熙凤还亲自去花枝巷接二姐。但尤二姐进贾府,却并非因为怕王熙凤,因为她在王熙凤去花枝巷之前,就流露过要进贾府的意思。
一日,贾琏的小厮兴儿告诉尤二姐说,王熙凤如何心狠手辣。尤二姐就对兴儿说,你背地里这么说你们奶奶,将来背着我,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兴儿赶紧向尤二姐表示:我们这些奴才们,哪个不背地里称扬您盛德怜下?我们还闹着要二爷让我们出来,都情愿服侍奶奶您呢。二姐听了,心里很是受用,接着她笑着对兴儿说:
我说句玩笑话呢,你就唬成那样起来。你们做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们奶奶去呢。
看来尤二姐早存了跟王熙凤进府的心。所以当王熙凤来花枝巷,对她花言巧语一番后,她立刻就收拾了箱笼细软,跟着王熙凤走了。庚辰本在此处也写明了尤二姐这个心思:
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王熙凤)如此,岂有不允之理。
可见尤二姐进贾府,并非因为怕王熙凤,而是她自己早就想进去。反而是王熙凤去花枝巷,给了她一个进贾府的机会,否则她肯定会想别的法子进去。
其次,尤二姐不知道王熙凤厉害吗?
不少读者认为,尤二姐实在太没脑子,兴儿跟她讲了那么多关于王熙凤厉害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居然还要跳井贾府这个火坑。那么,尤二姐真的没听进兴儿的话吗?她真的明知贾府是火坑,还要跳吗?
其实不然,兴儿的话,尤二姐听进去了。只是以她当时的处境来说,王熙凤再厉害,贾府再怎么是火坑,也比花枝巷要安全多了。
可以说,她跟着王熙凤进贾府,其实就是为了躲避花枝巷的危险,贾府对她来说,就是个避难所。
最后,二姐进贾府的苦衷,十分难以启齿,程乙本说得很明白。
《红楼梦》的版本有很多,目前比较流行的是“庚辰本”,这个本子被认为最接近曹雪芹原意。除此外还有“程高本(程甲本、程乙本)”、“蒙府本”、“俄藏本”等等。其中“程乙本”改动比较大,没有“庚辰本”那么符合作者原意。
但有些地方,“程乙本”改动得却有些道理。比如有一晚,贾珍打听得贾琏没在花枝巷,就想去和小姨子厮混。尤老娘和二姐三姐见贾珍来了,就准备了一桌饭菜,陪着贾珍一起吃喝。此处“庚辰本”和“程乙本”对尤二姐心理描写差别挺大:
庚辰本: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
程乙本:当下四人一处吃酒。二姐儿此时恐怕贾琏一时走来,彼此不雅,吃了两钟酒便推故往那边去了。
“庚辰本”里,尤二姐离开,是因为想撮合尤三姐和贾珍;而“程乙本”里,尤二姐离开,是因为怕贾琏回来,看见她和贾珍一起吃喝,误会她又和贾珍不清不白。
尤二姐婚前就和贾珍有首尾,为此她自己很自卑,很怕贾琏会在意她的过去。当贾琏夸她比王熙凤漂亮时,她却卑微地说道:“我虽标志,却无品行。”
“程乙本”此处比较合理,尤二姐这时已经嫁给了贾琏,一心想和贾琏好好过日子,所以她不愿意被贾琏误会她又和贾珍有染。既然如此,当贾珍再来花枝巷时,她就不敢随意陪贾珍喝酒,因为她怕贾琏误会她,冷淡她,甚至不要她。
怕贾珍贾蓉骚扰她,怕贾琏误会她,是她不愿陪贾珍喝酒的原因,也是她离开花枝巷,跟着王熙凤进贾府的原因。这个原因,她实在难以启齿。
尤二姐很明白,贾珍贾蓉撮合她和贾琏,为的就是将来再来找她厮混。从前她还有母亲和妹妹一起作伴,帮她挡着贾珍贾蓉。
可后来妹妹和母亲相继死了,贾琏又去平安州出差两个月,底下奴才们又都是贾珍的人。这两个月她如何独自应付贾珍贾蓉?即便贾珍贾蓉不勉强她,可只要他们常常过花枝巷来,底下奴才们岂有不风言风语?到时候这些风言风语传到贾琏耳朵里,她就是长一百张嘴,也无法自证清白啊。
所以,尤二姐为了躲避贾珍贾蓉的骚扰,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为了不让贾琏起疑心,她情愿跟着王熙凤走。虽然王熙凤厉害,但是她更怕贾珍贾蓉这两匹狼。
她以为,王熙凤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女人家吃醋。她只要做小伏低,就能在王熙凤手下平安无事,至少比在花枝巷被贾珍贾蓉骚扰要好多了。但她没想到的是,贾珍贾蓉是色狼,王熙凤却是老虎;花枝巷是狼窝,王熙凤屋里却是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