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制造信息不对称，让君王入牢笼而不知
我国历史上，要说奸诈，非李林甫莫属。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上，他口蜜腹剑、长袖善舞，更懂得合纵连横、欲擒故纵的策略。一个人，内心要多强大，才能身藏利刃而不露声色？一个人，人格要多分裂，才能心含怨毒而面目如春？李林甫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奸诈里裹着伪善，阴毒里包着假笑，让人看了害怕，陷入一种不知路在何处的恐惧之中。
我们说，李林甫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小人，其实这是“事后诸葛亮”式的评价，放在当时的语境中，这是不完全的。当其他人面对李林甫感到恐惧的时候，皇帝却感到安全可靠；当其他人都认为李林甫十恶不赦的时候，而皇帝却对他宠眷优渥。“天下皆知而当权者独不知”，李林甫他是怎样做到让一世英明的唐玄宗陷入这让人绝望的的困境之中的呢？
信息，可以说，正是信息让李林甫拥有了无往不胜的利器。他所有的阴谋都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称这个基石之上的。尽管我们现在都知道收集信息的重要性，但是李林甫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深谙其中的奥妙，并且把它运用得出神入化。
一、宫廷情报的收集，崛起进步之阶
李林甫虽然是宗室之后，但是到了他这一代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政治资源了。他能够一跃而成为秉政当国的宰相，完全靠他自己的努力。李林甫不学无术，一向为士林所鄙薄，但他却深谙人情，能迅速捕捉有效信息，并加以灵活运用。源乾曜为侍中的时候，有人推荐李林甫做司门郎中，而源乾曜不屑一顾地说：“郎官须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岂是郎官耶？”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直呼小名，可见李林甫在他的心目中能算什么呢？后来，他终于在宇文融的引荐下当上了御史中丞。
>这时，他开始结交宦官，并从宦官那里知悉宫廷政治的信息。士大夫阶层向来鄙视宦官，称他们为“阉竖”，而羞于与他们为伍。但是，李林甫却不以为意，反而用心结交他们。当时，武惠妃受宠于唐玄宗，他的儿子寿王自然也子承母贵。这样一来，武惠妃与太子李瑛之间的矛盾就愈演愈烈。
宫廷的斗争往往决定着权力的分配。李林甫第一时间获得情报，就先人一步踏进宫廷的博弈当中。他通过宦官向武惠妃表达了自己的忠心，“愿护寿王为万岁计”。一句话说到了武惠妃的心坎上，与太子争宠，没有大臣的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于是，武惠妃对李林甫青眼有加。
宰相裴光庭去世，唐玄宗让萧嵩推荐宰相人选。萧嵩考虑了很久，推荐了韩休。御史还在起草诏书，高力士就把消息泄露给了武惠妃，而武惠妃又迅速地传给了李林甫。这可是朝廷的最高机密啊，没有参与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李林甫却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怎么能把它搁置呢？李林甫赶在诏书下达之前，就把消息透露给了韩休。韩休不知道自己是萧嵩推荐的，还以为李林甫从中出了力呢，他很是感激李林甫。李林甫通风报信，韩休当然就把他引为知己了。
后来，韩休和萧嵩不和，自然就引李林甫为外援，力荐李林甫为宰相。武惠妃自然也不会少吹枕头风。于是，李林甫就当上了宰相。
二、运用信息的优势，打败竞争对手
尽管当上了宰相，李林甫却是居于最后，他的前面还有裴耀卿和张九龄呢。裴耀卿和张九龄他们都是当时的大儒，正道直行，常常直言敢谏。太子、鄂王、光王被人诬陷，唐玄宗想要废黜他们，但是张九龄坚决反对，唐玄宗很是不快。一言不发的李林甫从皇帝的脸色上读出了他的用意。他就在私下故意对宦官说：“天子家事，外人何与耶？”唐玄宗一听，对张九龄敢于皇帝家事非常不满，为李林甫忠心而感动，狠心废黜了三位皇子。
李林甫做事，在未探知唐玄宗的心意之前，决不轻易表态；而当知道了，他就懂得如何苟合取容。唐玄宗想要从东都洛阳返回西京长安。裴耀卿等人认为：“农人场圃未毕，须冬可还。”李林甫这时没有表态，装着脚跛，走在他们的后面。等看到皇帝脸色铁青，他一捕捉到这个信息，就上前奏道：“二都本帝王东西宫，车驾往幸，何所待时？假令妨农，独赦所过租赋可也。”皇上一听，自然欢喜。
皇帝想要给朔方节度使牛仙客晋封。这是不合规矩的事。张九龄在面见皇帝之前，与李林甫约定，“与公固争”，李林甫也“然诺”。但是，等到了唐玄宗面前，张九龄直言劝谏，而李林甫却不发一言。事后，他还把张九龄的话泄露给牛仙客。牛仙客得到宠幸，他就在唐玄宗面前装着流下委屈的泪。这就更激起了唐玄宗的愤怒。李林甫又散布谣言：“但有才学，何必辞学；天子用人，何有不可？”这些话更是火上浇油，唐玄宗终于用了牛仙客，“善林甫不专也。由是益疏薄九龄，俄与耀卿俱罢政事。”
三、封锁皇帝信息渠道，闭塞言路
要想掐断皇帝与大臣之间的言路，就必须在皇帝与群臣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墙。这样一来，皇帝和群臣之间就会出现信息的扭曲和短缺，而能掌控完整信息的只有李林甫自己。皇帝和群臣都是信息弱势的一方，只能对强势的他言听计从。如此，李林甫就能做到上下其手，而达到“祸福由其口”的效果。
李林甫首先加固了皇帝身边的信息收集渠道。这个渠道尽管非正式，但是在人格化权威高于制度化权威的背景下，其价值远高于正式公开的信息。只有对皇帝私下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做出分析和研判，才能洞悉皇帝的心思，防患于未然。李林甫“每奏请，必先餉遗左右，审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也就是说，李林甫行贿的时候，就连厨师、奴婢都不会遗漏。皇帝的身边人都乐为之用，李林甫还能不对皇帝的一切了若指掌吗？
要想下情不能上达，上意不能下传，就必须封锁朝廷正常的信息渠道。谏官直言敢谏，正声才能上达天听。打击谏官，壅蔽言路，自然就没有了说真话的人。一天，他召集谏官开会，称：“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
尽管李林甫说的明白，但是谁愿意做“立仗马”的谏官呢？谏官杜琎上书言政事。李林甫早就想找一个对象，来个杀一儆百，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第二天，杜琎就被贬为县令，众谏官震悚。从此，“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
谏官缄口，朝堂之上的信息封锁怎么办呢？他就大量的提拔亲信，树立朋党，以致最后到了“公卿不由其门而进，必被罪徙；附离者，虽小人且为引重”的地步。而从“野无遗贤”的典故中，我们就能看出李林甫对信息操控能力的强大。唐玄宗下诏广求天下贤才，想为人才打开上达天听的通道。这对于李林甫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要是有一个人在面圣的时候，暴露一点自己的恶行，还能有自己的好吗？他再次主动出击，积极建言，说担心乡野之人会用不雅的言行侮辱皇帝的视听，还是让州县的长官考核，再由尚书府来进行复试。这样一来，自然就切断了皇帝与士子接触的机会。而他的操作，是派亲信去考察，而结果自然是“而无一中程者”。李林甫于是向皇帝道贺：圣上知人善用，以致“野无留才”。可怜的唐玄宗，被人玩于股掌之中，还能心安理得，不让人喟叹吗？
四、利用信息不对称，操纵皇帝决策
利用信息不对称，李林甫操控皇上，对任何一个给自己可能带来危险的人进行打击。李适之做宰相，地位和李林甫不相上下，这自然让李林甫如芒刺在背。一天，李林甫派人告诉李适之：“华山有金矿，皇上尚且不知。您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他一定会很高兴。”李适之为人狂放疏阔，不拘小节，一听，这可是个充实国库的好机会，就伺机把这件事告诉了唐玄宗。唐玄宗一听，喜形于色，就问李林甫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李林甫却虔诚地说：“华山是皇家的龙脉所在，开采不得啊。所以臣不能说，也不敢说啊。”
>这段话既委婉地表达了对皇家的爱护，是为了保住王气，金钱算什么；又暗示李适之只顾利益，而不考虑国家。其实，所谓“华山生金”，不过是李林甫杜撰出来的。但是，他却充分地利用了信息不对称，达到了一箭双雕的目的。唐玄宗陷入“陛下本命”的自怜，深感李林甫一片忠心，做事沉稳周全，反而认为李适之轻佻浮躁，还下令称：“今后凡有事上奏一定要与李林甫商议，不得孟浪从事。”而李适之恐惧而不能心安，“乃上宰政求散职”，放弃宰相之位，他还“欣然自以为免祸”呢！
严挺之名重一时，早年就为姚崇、张九龄等人器重。姚崇曾经向唐玄宗推荐过。李林甫当政的时候，严挺之不屑与之为伍，自然被李林甫排挤。一天，唐玄宗想起了严挺之，对李林甫说：“严挺之安在，此其才可用！”这可是想要人民严挺之为相啊，那还不新仇旧恨都会瞬间爆发吗？
退了朝，李林甫再次祭起信息不对称的利器，找到严挺之的弟弟损之与道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说：“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大用。”他诱骗严挺之，叫他装病，上疏表示希望回到京师就医。看到严挺之的奏章，唐玄宗遗憾感叹了很久，而严挺之也因此郁郁成疾。
皇帝认为严挺之不愿意担任宰相，自然很生气；而严挺之害怕远出绛州，自求多福，又有何罪？唐玄宗和严挺之都没有错，只是因为信息被李林甫扭曲了。他们都没有收到真实的信息，自然就不可能收到对方合乎心意的回应，而这一切都来源于李林甫的玩弄和欺骗。
一个人本来就是自己偏见的奴隶，如果每天接触的信息都在印证自己的主观判断，那么他就会掉进主观臆断的陷阱中，从而失去应有的辩明是非的能力。李林甫控制了皇帝信息获取的渠道，自然就控制了皇帝的决策，最后必然控制了皇帝的认知。面对信息的封锁，唐玄宗对外界的了解只停留在李林甫的描述之中，就必然接收不到一点真实的声音，而他的喜怒哀乐都只能被李林甫左右。“大臣挟愚污之人，上与之欺主，下与之收利侵渔，朋党比周，相与一口，惑主败法，以乱士民，使国家危削，主上劳辱。”韩非子描叙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
作为一个领导者，如果不能广开言路，从善如流，那么他就有被虚假的信息操控的可能。而人一旦自律不存在，他就极可能被自己的偏见俘虏，对迎合自己的信息更加看重，从而滑进自我论证的心理舒适区。到那时，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不再真实，那么他还能有什么辨别是非的能力，还能做出怎样的决策呢？这不是每一个领导者都需要时刻去警惕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