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晚清学者梁启超所说:“我国自三代以来,纯以礼治为尚。”西周王朝可以称为“礼治社会”。主宰社会的,不是法律,而是礼仪。
西周建立后,创立了在套系统周密的礼仪体系和典章制度,所谓大礼有三百,小礼有三千,从大型活动到日常起居,莫不讲究礼仪,礼法之网,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因此王朝纪律严明,统治有效,君君臣臣,纲纪整饬。由于秩序安定,周初社会曾经出现过全盛景象。《诗经?丰年》说:“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禀,万亿及秭。”就是描绘仓廪丰实、妇孺欢欣的情形。《史记?周本纪》说:“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这就是史学家盛称的成康之治。
周朝礼仪,最重要的原则尊尊亲亲,也就是遵守等级秩序,绝不可以下犯上。尊重血缘关系,亲人之间要团结互助。另一个原则是尚义而不尚利,要以仁义道德来指导人们的一举一动。由西周进入春秋,虽然周朝森严的礼制基础已经动摇,但是“礼”仍然是上层社会行动的唯一准则。遵守礼仪行事者,被人尊重。背叛礼仪者,被人视为野蛮。
用这个标准来判断,从楚武王起,楚国国君自称为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逆不道。楚人擅自称王,从来没有得到中原诸侯的承认。所以孔子改春秋的时候,从来没有称过楚国国君为王。多数时候称楚子,有时干脆称楚人。楚国前期经常不断发生的弑君丑闻,也被中原诸侯当成这是一个野蛮国家的铁证。比如楚成王,后来就是被太子商臣杀掉的,死前想吃顿熊掌都没吃成。
楚国不断开疆拓土,发动战争,灭掉周边国家,用周礼来衡量,也是野蛮的行为。春秋时代虽然战争不断,但战争的性质与后世战国时代迥然不同。春秋战争,要求必须出师有名,理由正当。战争的目的,起码在表面上不是消灭对手,不是贪图利益,而是迫使对手屈服认错,重回到礼仪轨道上来。因此,战胜国对战败国,一般都会令其称臣纳贡而止,直接吞并的很少。灭掉国家,绝其宗祀,被认为是极其严重的事件,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然而,野蛮的楚国人却不理会这一套。
楚国人会为了抢一个美女而出兵打仗。公元前684年,蔡国国君向楚文王描绘了他的对手,息国国君的夫人是如何倾国倾城,美艳绝伦。楚文王居然因此就兴兵征伐原来的盟友息国。息国国君还以为楚文王是来友好访问,盛宴款待。不料吃到一半,楚文王一声令下,随身将士将息侯捉住,楚军趁息国不备,灭了息国,息夫人成为楚文王的宠妃,留下“自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之句。在中原诸侯看来,楚文王此举,绝对是下三滥的流氓行为。
春秋时代,很多国家崇尚道德,而不修武备。徐偃王是西周徐国国君,为人仁义。周穆王命他分管东方诸侯,管辖500里范围。徐偃王对下属以仁义相待,有36个诸侯向他朝贡臣服。《后汉书·东夷传》说:“徐偃王处演池东,地方王百里,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楚文王大举兵而灭之,偃王仁而无权,不忍斗其人,故致于败。”楚文王大举进攻他,徐偃王主张仁义不肯战,遂败逃,数万百姓感其义跟随。徐偃王临终曰:“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务,以至于此。”清代徐时栋《徐偃王志》中,更记载了楚文王征讨徐偃王前一场冷酷对话: 楚王孙厉谓楚子曰:“汉东诸侯三十六国,胥服徐矣,不伐,楚必事徐。”楚子曰:“偃王有道,好行仁义,不可伐。”王孙厉曰:“臣闻大之伐小,强之伐弱,犹石之投卵也,犹大鱼之吞小鱼也,犹虎之啖豚也,又何疑焉!且夫文不达德,武不任力,乱莫大焉。”楚子曰:“善。”
中原诸夏特别注重宗族血缘礼法。有血缘关系的国家都会尽“亲亲之谊”,除非特殊情况,绝不会直接吞并。楚国人却见利忘义,连自己舅舅的国家都不放过。
公元前688年,楚文王带兵经过邓国去攻打申国。邓侯是楚文王的亲舅舅,见到外甥来到,邓侯十分高兴,用最丰盛的宴席来招待文王。席间,邓国的三位大夫察觉楚文王骄横无礼,心有异志,遂偷偷对邓侯说:“您这外甥,表面上对您毕恭毕敬,实质上残酷无情。这次如果邓国允许他借道去攻打申国,将来难免受他侵害。不如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他杀死,必能为邓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否则,到时候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亡郑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齐——语出《左传》)。”邓侯却完全不信,说:“这怎么可能,我们是甥舅至亲,怎么能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你们休得挑拨离间!”第二天,邓国人敲锣打鼓地把楚文王的部队送上了前线。没想到,不久,楚文王凯旋归来,路过邓国,居然趁邓侯毫无准备之机,捎带手把邓国给灭了。此后邓国正式成为楚国的一个城邑。此事还衍生了一个历史典故“噬脐莫及”。
在后来的楚宋泓水之战后,楚成王乘兴在战后到自己的姻亲之国郑国做友好访问。郑文公的夫人是楚成王之妹,因此大摆燕席,鼓乐齐鸣,为成王庆功。楚成王为了助兴,命自己的乐师,把从宋国战死的战士头上割下的耳朵送给郑国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妹妹米氏过目。宴请结束已是深夜,夫人芈氏把成王送达军营,成王还带回了两个女子侍寝。
这在中原诸国看来,是绝对的蛮夷行为。左传说:“君子曰:‘非礼也。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戎事不近女器。’”郑国大臣叔瞻发表评论说:“楚王恐怕难以善终吧!执行礼节最后竟然男女无别,破坏礼法,他将靠什么善终呢?”中原人认为,楚国虽强,只是一个暴发户,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