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韦皇后和中宗李显被流放房州,夫妻两人相濡以沫,吃尽了苦头,终于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可是等中宗第二次登上帝位,二人的生活好起来时,她却起了二心。十几年的流放生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力这东西太可贵了,如果没有权力,甚至连生命都不能保障。她的野心,被曾经的艰难历程磨炼得更加膨胀。大周的气数刚刚随着武则天的辞世而湮灭,她又想效仿她的婆婆,攫取大唐的皇权。她想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吗?景龙四年(710年),神龙殿的卧榻之上,唐中宗李显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旁边案几上的青花瓷盘,还托着几个金黄色的米饼。这是他在流放的过程中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回宫后,山珍海味吃腻了,他偶尔会吩咐御膳厨房做一些这样的米饼。今天,当安乐公主亲自把饼拿来,哄着他吃下以后,就是一阵天昏地暗当有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痛苦似乎比曾经被流放的时间还漫长,虽然御医匆匆赶来,然而,中宗还是死了。
中宗闭眼的那一刹那,似乎看到韦后眼睛里闪现的一丝惊慌。然而,仅仅只是一刹那。在那弥留的状态中,他似乎还看到了那些不久远的恩爱时光。
他们曾经有一段相亲相爱的时光。嗣圣元年(684年),高宗死后,太子李显即位。在这之前,朝政基本已经由武则天把持。突然之间做了皇帝,李显对皇帝这个位置多少还有些膜拜。面对这突然到来的权力,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头脑发热,有些忘乎所以。当他想要任命韦后的父亲韦玄贞为宰相的时候,遭到大臣们强烈的反对。他一时大怒,竟说出要把天下让给韦家也不为过的话。他这句话当然是气话。然而,这句话被大臣裴炎报告给了太后武则天。武则天听说儿子竟然说出如此大不道的话,怒不可遏。同年,继位不到两个月的中宗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幽禁在皇宫中一所冷落的庭院中,后来又被贬出长安。
被贬的路上,妻子韦氏一直陪在她身边。韦氏在中宗当太子的时候,就被纳为太子妃。中宗即位以后,她就被立为皇后。应该说,中宗对她还是很有爱意的,以至于一上台就想提拔她的父亲为宰相,为此,他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连皇帝的宝座都被剥夺了。中宗被废以后,韦氏自然也遭贬黜,随从中宗前往房州。二人一路艰辛,加上韦氏那个时候身怀六甲,更是辛苦。就在他们前往房州的路途中,韦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的身体很虚弱,旅途中的不停颠簸更增加了她的痛苦。因为在途中生产,没有来得及准备李显和韦氏只好用自己的衣服把这个和父母命运相连的女儿裹起来,他们还给这个孩子起了一个小名叫“裹儿”。
在房州被流放的14年,这对夫妻在患难中倒是互相体贴,互相关心。用《唐书·后妃传》的话来说小两口“累年同艰危,情义甚笃”。韦氏性格很坚强,给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李显很多的安慰和鼓励。李显从小生活在两个优秀的哥哥李弘、李贤的阴影之下,自小性格就比较懦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韦后对他的支持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中宗曾深情地对韦后说:“假如有一天,你我夫妻重见天日,我一定让你随心所欲,绝不加以阻拦!”而日后,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 点。圣历二年(699年),在宰相狄仁杰的劝说下,武则天终于派人把中宗和韦后从房州接回洛阳,复立中宗为皇太子。
随后,神龙元年(705年),82岁的武则天病重。宰相张柬之、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等人发动“神龙政变”,拥立中宗复位。这是李显第二次登上皇帝的宝座。在武则天手下掌控了15年的大周王朝终于改回其应有的国号一唐。韦氏经历这么多的曲折,也终于修成正果,再一次成为后宫之首。
在李显当初被母亲废掉后,她也失去皇后的地位,她的父亲韦玄贞因为伤心过度,在去流放地钦州的半路就死了。韦后所有的亲威一一母亲、弟弟以及两个妹妹,最后千辛万苦到达了流放地,但是因为母亲拒绝交出两个女几给当地蛮族头领做小老婆,结果韦氏的母亲和弟弟全被杀死,只有两个妹妹被好心人救出,却不敢到唯一的亲人姐姐、姐夫处来,只能隐姓埋名,到处东躲西藏。回到朝廷以后,好不容易丈夫被复立为太子,只等武则天一死,就将苦尽甘来。这个时候,韦后唯一的亲生儿子邵王李重润与妹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因为议论了武后的男张氏兄弟,被迫自杀…娘家家族的苦难、儿子的冤死、自己14年来的坚忍、14年来浪费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当韦氏重新当上皇后以后,一想到当年所受的艰辛,就恨得牙根痒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婆婆武则天造成的。恨,也许早已深入韦氏的骨髓。
重新登基后的中宗,这一次,没有了母亲武则天的阻拦,不顾大臣的劝阻,破格追封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为王。而在唐律里,异姓是不能封王的。重新即位的中宗,为了补偿当年韦后在房州所受的苦,对韦后是百依百顺。
多年的艰苦生活,让后和中宗在重新拿权以后,竭尽各种方式享乐。在韦后的下,中宗下国家大事,陪老婆到洛阳城的南门楼观看泼寒胡战。当时天气严寒,北风凛测,北方胡人裸身戏水,舞路自如。中宗和韦后身穿轻裘,潇洒嬉闹,从早到晚,不知疲。他们还派遣宫女开办集市,令百官公卿投作商人前往交易。因为买卖不公,大臣和宫女们互相辱骂,言词,中宗和韦后看后却哈哈大笑。
中宗天性里的儒弱,让他对于强势的女人总是抱着一些敬畏,更何况他和韦后还在流放之地度过了十几年生死与共的艰难时光。
然而,人真的会被宠坏。吕氏越来越不满足于只是在后宫称霸,她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她想要干预朝政,想要效仿武则天她再也不是多年前,在房州流放时候,那个劝说、抚慰李显的女人了。而那个总喜欢绕膝听故事的裹儿,也从权力的重新回归,不复存在软弱的李显,一直没有明白过来,当年的韦后和儿,早已在权力回归之后,不复存在。
他是一个怀旧的人,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温暖之中。而他不知道,温暖是会凉下来的。
韦后与渐渐长大的安乐公主对于权力的渴望日渐强烈。韦后对于婆婆武则天作为太宗的才人,居然也能当上皇帝,掌握至高的权力充满着向往。权力是可以让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当初那些与李显患难与共的时光,在权力的吸引下,已经被韦氏遗忘。
武三思当初在武则天在位的时候,就一直想要谋取太子的地位,却一直没有如意。“神龙政变”以后,江山重回李家手中,但是,武三思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权力的追逐。武则天死后,朝中武氏的势力仍然很大。武三思这时被封为德静郡王。最初张之、崔玄等人杀张易之、张昌宗之后,铭州(今河北永年)长史薛季昶曾对张来之等人说:“二张虽然根除,武三思一伙还在,应乘势把他们铲除,国家才会安定。”但是,张束之没有听从这个意见。
武三思聪明灵巧,善于观风使舵。他利用儿子武崇训娶了安乐公主的关系,和韦后暗度陈仓。武三思经常入宫和韦后下棋,中宗就站在一旁观看。有时武三思和韦后一起坐在龙床上玩游戏,中宗还站在一旁算输赢。武三思一两天不进宫,韦后就让中宗前去看望。中宗对韦后言听计从,发展到后来,甚至朝中发生的事情,中宗都要找武三思商量。中宗还依照韦后的意见,任命武三思为宰相,以至武三思在朝中的势力,比武则天时期还要显赫得多。
韦后的野心和权力的欲望越来越膨胀。每次上朝,韦后都坐在中宗身后的帷幔中,如同当年高宗李和武则天一样。唐中宗名为天子,但是却越来越没有权力。一次,安乐公主新宅落成,乔迁之喜,中宗和韦后亲临祝贺。席间,公主八岁的儿子跑过来拜见。可爱的小家伙让韦后见了很是喜欢,她把孩子抱在膝上逗玩,并下手诏,封他为太常卿,镐国公,食邑五百户。旁边的中宗见韦后无视自己的存在,擅自做主,心中有些不悦,当即便拦住说:“且慢下诏待朕回宫去,再作计较。韦后听了,不屑一顾,冷冷地说:“什么计较不计较?陛下不记得了吗?在房州时候,你不是说过将来不禁止妾身所为吗?为何如今又要来干涉妾身对小外孙的封赏呢?言而无信,这怎么能够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中宗见韦后一点面子都不给,越想越气恼,一句话也不说,传旨起驾回宫。而这个时候的韦后,早已不把这个皇帝丈夫放在眼里,见他负气离去,也毫不惊慌,根本不当一回事继续在公主府中饮酒作乐,直闹到半夜时分。
如此任性也罢。然而,韦后却还想学武则天养男宠。除了和武三思勾勾搭搭外,她在宫中还养着三个美男子:一个是杨均,原是一个厨子,韦后见他少年英俊,便把他调入宫中,侍候自己;另一个是马秦客,是御医,一次偶然进宫替韦后治疗感冒,只因他眉目长得清秀,从此以后,韦后有病没病常把他传进宫来伺侍;再一个是叶静,原是马贩子出身,善玩马技,有一年元宵节他在灯会上表演马技,被韦后看中。这三个人都做了韦后的幕宾,追随着韦后,不离左右。中宗虽然明知他们的勾当,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别人知道也不要紧,只是不能说出来,否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韦后因此在后宫更加大胆妄为。
安乐公主不愧为韦后的亲生女儿。安乐公主与中宗的另一个女儿长宁公主互相攀比,大兴土木,不仅在建筑规模上完全模仿皇宫,甚至精巧程度更超过了皇宫。长安有一个昆明池,是西汉武帝时开凿的,安乐公主嫁出宫去后,仗着中宗宠爱,请求把昆明池赏给她,划到驸马府园地中去。中宗拒绝说:“昆明池自从前代以来,从不曾赏人,朕不能违背祖宗成例。况池鱼每年卖得十万贯,宫中花粉之资,全依靠它。今若将这池赏给你,会使妃嫔们失去颜色。”
安乐公主听了父皇的一席话,可不乐意了,却没有办法。于是,她派人强夺民田,开凿了一个大池,取名为定昆池,大有超过昆明池的意思。池边草木风景,全照昆明池一样。落成的这一天,满园点缀着彩灯,到了夜间,树头灯光闪耀,好似天上繁星。沿池造着许多亭台,招集了许多渔户、猎户住在那里,公主自己也打扮成渔婆、猎户的形状,在池上钓鱼或在山上打猎。中宗对于女儿的举动,不仅没有责难,反而时常带上王公大臣,到定昆池游玩。
这个时候的中宗朝廷,已经开始乱了。
眼看韦氏淫乱,武三思专权,当初拥立李显登位的五大臣十分焦急。他们是武则天被废事件的领头人,如今武三思借韦氏掌控了朝政,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危险。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李唐王朝,五大臣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于是桓彦范向中宗上书,反对韦皇后临朝听政,然而中宗压根不买账。这封奏章引起了韦皇后的高度警觉,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与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商量了“明升暗降”之策:桓彦范易姓韦氏封扶阳郡王、敬晖封平阳郡王、张柬之封汉阳郡王、崔玄封博陵郡王、袁恕已封南阳郡王,合称“王”。在给予高爵的同时,罢免他们知政事职,将其赶出权力中心这仍然不能让武三思放心。第二年,李显庶女定安公主马王同皎计划诛杀武三思与韦氏,事情不幸败露。武三思趁机将“五王”也罗织了进去,将他们统统贬放为边远州县的司马。
接着又是赶尽杀绝。武三思暗中命人写了一张榜文,上列皇后的淫秽之事要求废后,并将榜文张贴在长安城中的天津桥上。
李显闻讯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追查。在武三思的指使下,李承嘉回报说,帖子是“五王”所为,他们蓄意谋反,企图谤皇帝清名。中宗立即下旨,将五人流放,家族中的成年子弟也一律流放岭外。
这当然还不能让韦氏和武三思满意。接下来,他们诱骗皇太子李重俊上书中宗,请求诛杀五人的三族。谁知心软的中宗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武三思听了中书舍人崔湜的意见,矫诏杀害了五人。
武三思早有推翻中宗的心思,时时怂恿韦后效仿武后,自立为女皇,这正暗合韦后心意。中宗复位后,立儿子李重俊为太子韦后因为重俊不是自己所生,对他很不满意。安乐公主又多次向中宗请求废掉太子重俊,立自己为皇太女。太子重俊不堪韦后的排斥和打击,更不愿坐待废黜,便铤而走险,假传圣旨带领羽林军三百骑,把武三思杀死在家中,羽林军知道接奉的是假圣旨,又转过头来杀了重俊。这以后,韦后变本加厉地揽权作乱。
张柬之等人死后,唐中宗李显越来越无法控制朝廷的局势,宁静的皇宫中,新的政变、叛乱又开始酝酿。
此时的韦后,再也不是那个与高宗在房州患难与共的女子,她的灵魂,早已被欲望填满,深不可测。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凸显并且在权势越来越强大以后被渐渐放大,那就是要以武则天为榜样,当女皇,君临天下!
安乐公主自然和母亲心意相通,她猜中了母亲的心事,不但不劝阻,反而大力支持。她盼着韦后临朝后自己能做“皇太女”。她不断地劝说韦后,要当机立断,谋权篡位。
母女俩设计在中宗吃的饼中下毒,毒死了中宗。之后,韦后安排儿子李重茂继位,自封皇太后,为实现“女皇梦”积极作准备。
景云元年(710年),李隆基和姑姑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宫廷政变,杀死了韦后和安乐公主。
韦后的尸体,被扔在街头曝晒,隔了一天才入殓。一个不懂政治的女人却偏偏要去玩弄政治,只能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韦后本来是一个没有什么才能的女子,却有着和武则天一样的野心。她的权势全靠李显而来,她却傻乎乎地把李显杀掉,终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女皇帝的美梦也随之破灭。
权势扭曲了韦后的人格,更扭曲了她和李显曾经纯粹而简单的爱情。一对本可以平凡而知足常乐的恩爱夫妻,最终因为权力的纠缠,而不得善终。
她的东施效颦,只是像跳梁小丑一样,很快就结束了舞台表演。她以为可以成为武则天,却没有想到,这世上,武则天只有一个即使武则天曾做过武周的皇帝,到最后,一代女皇最终还是以高宗皇后的身份埋葬乾陵。
大唐的天下,还是大唐的天下。